?【風(fēng)下天上】姤

人之所向，去此則適彼；情之所屬，判決于上則聯(lián)合于下。隂陽消長，合而離，離而復(fù)合，此姤之所以繼夬也。夬以窮隂在上，共指為不祥之物，相率而欲去之。姤以微隂下生，競為親愛，以迎其方張之勢，乃相率而欲就之。澤天同位西北，近而不相得，君臣同朝，齟齬不入。天位西北，木位東南，遙相對待，男女異室，綢繆相眷。蓋君臣上下睽隔，難合而易離，男女恩私牽綴，難離而易合，故夬為決而姤為遇也。天下之去故就新，離家而為家者，莫如女。其卦天上風(fēng)下，春風(fēng)披拂于天下，萬物受之而生長，如女遇男而成生育。昬姻為嘉禮，有燕饗之義，故有豕、有魚、有瓜、有角，皆備物也。取女所以主中饋，爻凡三言包，包庖廚也。包犧氏取犠牲以供庖廚，為祭祀燕饗之用，故曰包犧，亦作包羲。古字不加偏旁，往往互用，是包即庖，羲即犧也。魚瓜非可包藏之物，天下無理外之象，不明斯義，徒多支離回護(hù)，而義愈晦矣。

姤義取乎遇，而六爻皆有不遇之象。二不利賓，是賓主不遇也。三無膚次且，是行旅不遇也。四無魚，是臣民不遇也。五含章隕天，是身不遇而以命誥遇也。上雖言姤，所姤者角，遇猶之不遇也。唯初繫于金柅，則遇矣。豈不以巽順在下，易為遇合乎？然又有羸豕之誅，正彖辭所謂勿用取女者也。人生遇合，聽之于天，枉尺直尋，為之詭遇，君子不為也。

姤：女壯，勿用取女。

隂陽消長，天運(yùn)旋轉(zhuǎn)，在上之窮隂決去，不期其至，而忽遇之于下，故為姤。隂居上，其位雖高，其時(shí)垂盡，為退棄之象。隂返，其蹟雖微，其理巽順，其氣方生，生有日新月盛之象。不可視為潛伏之一隂，易而忽諸其女，直以壯矣。巽為長女，壯之謂也。取女之道，六禮既備而後行，邂逅相遇，非取女之正也。

姤，偶也，謂偶然相遇也。從女從后，古后後二字。

通用。與人期約，必前往以相赴，後而得遇，則偶然也。男女配合，前者為嫡，後至為妾媵，不過與君子相遇，而己非匹敵也。為一隂在下，有女居于後之象。

彖曰：姤，遇也，柔遇剛也。勿用取女，不可與長也。天地相遇，品物咸章也。剛遇中正，天下大行也。姤之時(shí)義大矣哉！

姤之為言遇也。剛性果決，剛欲上進(jìn)；柔性沾滯，柔欲下行。以柔忽與剛相遇，則兩相膠固，而柔能制剛矣。勿用取女者，謂隂雖在下，其始生之勢方漸進(jìn)而陵逼乎陽，不可助之而與其盛長也。自古女禍之烈，必先蠱惑于男，男與之以盛長之權(quán)，而後莫能制女。非自長也，與之長也。天高地卑，其位隔絶，茍非相遇，則閉塞而無施生。高卑氣通，隂陽間襍，品物于此，悉稟其生生之化育，相交錯(cuò)而顯著。剛無所遇，困戹于下，為潛為惕，何能大行其志？有陽剛之才德，得遇中正之位以居之，始可大行其道于天下。遇合之偶然，適逢其時(shí)，雖庸衆(zhòng)亦可以表見；不得其幾，雖聖賢何所施其智力？天地之大德曰生，聖人之大寶曰位，遇與不遇為之也。然則姤之時(shí)與之義，不亦大矣哉！遇，逢也，從辵從禺。禺本動物，無有定處，行而相

值乃偶然之事，非期會所及也。獸之往來，必循故跡，不踰分寸，徐行而忽踐其故跡，亦不相期約而值者。

象曰：天下有風(fēng)，姤；后以施命誥四方。

天無質(zhì)，風(fēng)無形，風(fēng)行于天下，無不鼓動而舒散，其來也卒然而遇，故名其卦為姤。人君觀乎此象，知天之所以號令萬物者唯風(fēng)，人君之所以號令臣民者唯命誥。施之四方，風(fēng)行草靡，無不信從，雲(yún)雷雨霧，霜雪嵐霾，方偶遠(yuǎn)近，各有不同。唯風(fēng)之為物，其在萬國九州，雖有猛烈悠揚(yáng)之或異，而東西南北之去來，未有不畫一者。后之命誥，輦轂窮荒，咸為一體，故謂之同風(fēng)。命者，明顯直截之令；誥者，丁寜反覆之辭也，如尚書之八誥是也。命略誥詳。

誥，告也。從言從告，為以言語告戒人也。當(dāng)即告。

字後人加言以分別之。古文作，從言，從肉，從又，是祭告鬼神之意，正與誓義相通。

初六，繫于金柅，貞吉。有攸往，見兇。羸豕孚蹢躅。

柅者，收絲之器。金柅以銅銕為絲車之柄而旋轉(zhuǎn)之，取其堅(jiān)且滑也。一隂居五陽之下，其力最弱，其質(zhì)最微，不能自為興起，必附于陽而後引之使出，猶絲之幺忽，必繫于柅而後蔓延縱橫也，即古樂府所云女蘿喬木之意。夫陰之隨陽，女之依男，小人之附君子，乃事勢之必然，亦義理之至正者，烏有不吉？但恐自此而往，其力漸壯，女以依男者制男，小人以依君子者傾君子，其為兇也，已見于相親相倚之日矣。獨(dú)不見夫豕乎？雖係羸之于杙，似乎不敢躁動，然其放突之性，豈因係羸而即改？吾早巳信其能蹢躅矣。蓋絲之繫柅，絲所欲也；豕之就羸，豕所不欲也。徒知繫羸之同，而不知親疎恩怨之分，從此霄壤乎？君子可不戒懼哉！是女之制男，小人之傾君子，實(shí)男之罪，君子之罪也。如曰柅為止車之木，未見既止之以木，又繫車于止車之木也，是繫字如何安頓？況止車為軔、為軏、為輗，未有為柅者。羸豕與羸角、羸缾同義。

柅，篗柄也，從木從尼。篗，收絲之器。尼者，取人坐。

而運(yùn)木之意。蓋收絲之器如車輪，輪則行以動，尼則坐而轉(zhuǎn)也。或從尸從木作義，尤易明。彳亍，上讀昌棘切，下讀昌菊切。左足舉步曰彳，右足舉步曰亍，合之為行。說文以小步步止釋之，非也。凡人之行，一足舉而向前，則一足止，左步右止，右步左止，豈有步專屬左而止專屬右之理乎？小篆改作諧聲，以蹢易彳，從足從啻；以躅易亍，從足從蜀。蹢取其足跡之踐地，躅取其行之可見，而煩難周折甚矣。

象曰：繫于金柅，柔道牽也。

柔之為道，不能獨(dú)往，必有所牽引，始能附之而行，非止柔不進(jìn)之謂。大凡牽引，皆挽之使前，不屬止義。

九二，包有魚，無咎，不利賓。

包即庖字，包有魚，與孟子庖有肥肉同義。二與初近，姤之最先，有夫婦之象。夫婦得魚，烹餁于庖廚之內(nèi)，以自娛樂，亦情理之常，胡咎之有？姤乃方遇之，夫婦未親釡鬵之職，豈能修燕享以速嘉賓？則魚究為庖廚所有之物，甘美止以自奉，于賓何所利乎？如曰魚可包藏，吾見亦罕矣。

庖，烹餁之所。周禮：庖人掌供禽獸畜，辨其名物。

凡生死鮮薧之類從包者，兼收並畜之意，故即包而轉(zhuǎn)其聲。後人加廣以別之，輾轉(zhuǎn)飜謄，有加偏旁，有不加偏旁，經(jīng)生不明斯義，遂暗中摸索矣。

象曰：包有魚，義不及賓也。

魚以燕賓，雖出自庖廚，庖廚終不得而有之。夫既據(jù)為已有，安得及賓之義乎？

九三，臀無膚，其行次且，厲，無大咎。

姤三從夬四來，如損、益之二五，既、未濟(jì)之三四，其爻辭俱相髣髴。三本風(fēng)體，上近乎天，無所阻撓，宜其行之疾速，何以有無膚次且之象？亦以初為木根，其性下入三位，上下之介，乘承比應(yīng)皆剛，欲隨風(fēng)而颺起，則上礙于四，欲隨木而深入，則下窒于二，故為進(jìn)退不果之象。處此位者，兩無可據(jù)，危厲何待言哉！然而與其失之鹵莽，一僨而不可救藥，寧失之因循，猶可為補(bǔ)過之地也。天下之榮辱得喪，皆因遇合而成，低回詳審，自無不期之遇，亦無意外之虞也，故無大咎。

象曰：其行次且，行未牽也。

人之得行其道者，必有所姤遇，始得牽引而上進(jìn)。三欲行而上下皆剛，未有牽之者，故次且爾。

九四，包無魚，起兇。

二之魚徒有于包廚之內(nèi)，而賓不獲享。四之意欲娛賓，而包廚之內(nèi)實(shí)無魚焉，安能起而成禮？名實(shí)兩喪，故兇。起如起而為夀，起而更衣之起同。蓋四處羣陽之中，獨(dú)與初應(yīng)，是一陰之來，唯四能有之，此人情物理之常，可以自信者也。當(dāng)姤之時(shí)，不期而遇，傾蓋如故，握手出肺肝，固不可以尋常之交道為準(zhǔn)則者也。故初、四陰陽正應(yīng)，反所不取，初、二偶然邂逅，即定平生之交，其時(shí)義使然，四又烏能抗之也哉？

起，能立也。從走從已，已乃小兒幼弱之意。小兒

將走，必先能立起。

象曰：無魚之兇，遠(yuǎn)民也。

近則遇，遠(yuǎn)則否，民可近不可遠(yuǎn)。初之幼弱，伏處于下，民象也。四為大臣，不能代君宣命以得民，疾痛疴癢不之覺，誰與親就？故食無魚而民散矣。

九五，以杞包瓜，含章，有隕自天。

置魚于包裹之內(nèi)，其解既已牽強(qiáng)矣，此又欲屈喬木以包裹一瓜，其牽強(qiáng)不巳甚乎？如云瓜之藤蔓，藟附于杞，是以瓜包杞，非以杞包瓜也。聖人不為此影響不切之象，蓋曰用杞之美材為薪，充庖廚而烹瓜云爾。此義與詩野有死麕，白茅包之相似。夫死麕乃遺棄之穢物，而用明潔之白茅以燔之而充庖，不幾貴賤失位也乎？瓜乃蔬菜之凡品，而用蘢蓯之杞以然之而供庖，不亦高卑易序也乎？然五以君下民，以賢下愚，如以美材烹常羮，正施命誥于四方之元后也。其一身之所藴蓄，措諸禮樂事功者，煥乎其有文章，茍未悉表著于天下，則猶若含而未露，于是自高而及卑，自上而及下，使在天之文章，隕而至于窮陬遐域，煢獨(dú)小民，無不瞻彬彬郁郁之盛治，此正品物咸章，天下大行之謂也，是則姤之大者也。

杞，木名，從木從已，好生谿澗，亦名枸杞。枸性糾。

杞性直句，有枝柯交結(jié)之義，已有榦木直立之義，一種而稍有不同者。瓜，蓏也，象藤蔓結(jié)實(shí)之形，在木為果，在地為蓏。隕，從高下也，從阜從員，員即圓之省體，置圓物于高阜之上，轉(zhuǎn)而就下，不必人力矣。

象曰：九五含章，中正也。有隕自天，志不舍命也。

剛遇中正，故有文明之盛治，其德其位，均相稱也。為人君志在蒼生，豈能家至而戶曉之？不過因命誥以及民耳。其自天之隕，斷不能舍命誥而別為之術(shù)也。

上九，姤其角，吝，無咎。

獸之百骸，角最無情，其處最高，身（缺）未露，而其形先見，相遇以此，有牴牾而無欵曲，踽踽落落，獨(dú)行無與，人生如此，孰與為歡乎？故吝。然而世路荊棘，人心鬼蜮，恩之所在，怨必歸之，寇讐戈矛，斷不施于行路，而施于親密，視此始終難合者，豈不脫然于恩怨之外乎？故無咎。寡交者必視已過，高視天下之人，無足以當(dāng)其意，而人亦畏之，角之象也。

象曰：姤其角，上窮吝也。

君子之于學(xué)也，匹夫勝予，自視無知。君子之于世也，非斯人而誰與？故能生生不息，應(yīng)變不窮，使身世之遭逢，概以無情處之，則高亢無所之，窮極無所往，自取其吝也。

夬言君臣，君臣之窮，至于決絶而極，其去國之時(shí)，俱有悽愴眷戀之至情，出諸無可如何者也。姤言夫婦，夫婦當(dāng)謹(jǐn)之于始，慎而至于勿取，聖人欲其遇合之正。夫本合者，離而欲去，壯趾惕號，壯逵次且，中行無號，其位之遠(yuǎn)近、處之難易若此。本不相知者，不期而遇，繫柅有魚，次且無魚，含章姤角，其遇合因時(shí)，非人力可為又若此。去不欲其速，合不欲其茍，觀乎去就離合之際，而君臣夫婦之道思過半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