?【山下風(fēng)上】漸

止而不能進，是為稿木死灰，豈有光明之道？物不可終止，于止之時，已具進之識，己克進之量。蓋艮之止也，原從震動而來，歷盡天下之變，故人世之喜懼得喪，無足以攖其心者。時而進也，從容暇裕，由漸而行，故謂之漸。漸與晉雖同為進義，而其進之道不同。晉為康侯，直進而接見於天子，故曰進也。漸為女歸，遲遲待聘，六禮備而後進見于夫子舅姑，故曰之進也。之，往也，言將往而進也，惡得與康侯等哉？以之字為衍文者，未之思也。其六爻皆取象于鴻者，漸為女歸之卦，而繼之者復(fù)為歸妹，有取于奠雁之義也。雁以秋分南征，春分北徂，往來有信，長幼有序，終身不再耦，獨當(dāng)于女歸之吉者，故象特尚之。卦體上木下山，無水之象，而漸之文有水，鴻之性喜水者，何也？中藏有坎故也。此言外之理，象外之象。愚每玩鴻漸之地，疑干磐陸，木陵陸，襍亂無序，何所取義？先儒雖牽強湊合，多不可通，為之憤悱者有日，因?qū)Ⅷ欀笫拢K始紬繹，幸而得逹，實目前麤跡，人自忽略，而莫肯細(xì)求爾。夫雁之為物，其往來于南北也，南卑北高，卑者多水澤，高者多丘阜。下卦卑，象其南飛之事也；上卦高，象其北翔之事也。按鹽鐵論雁作鴌，禽經(jīng)亦作鴌，又作，同為雁字。張華注云：秋適南方，集于江干，故字從干；春向燕代，宿于岸谷，故字從岸。初曰干，干，水涯也；二曰磐，磐，水際之有石者也，此南飛之鴻也；三曰陸，自南而將北，漸以向高，南北之界也；四曰木，五曰陵，北翔之鴻也；上曰陸，又自北而返南，漸而就卑，舍陵木之棲，復(fù)從南北之界也。無不妙合自然，聖人取象之不可忽如此。

漸：女歸吉，利貞。

為卦以山遇木，止而能入。木在山上，其根下入，本漸高，入漸深。艮土止其所，巽木入其中，晝夜之所息，雨露之所養(yǎng)，自甲拆以至干霄，皆由漸以及。女之歸人，始于不知姓名，以至宜家宜室，其通以媒妁，其行以六禮，得漸之義而吉矣。利在固守其正，無越次欲速之事。蓋天下正者未有不漸，不漸未有能正者也。漸從水從斬，言水之害物必緩，而漬潤以及乎

敗壞，又?jǐn)貫閿嘟亍Ｌ煜轮铮┧豢蓴亟兀瑸橹铔Q，為之隄防，非漸不能成也。禹貢草木漸包，正與山上有木漸相合，轉(zhuǎn)平聲作漸磨，為凡緩以相及之總稱。

彖曰：漸之進也，女歸吉也。進得位，往有功也。進以正，可以正邦也。其位，剛得中也。止而巽，動不窮也。

之往也漸，非驟進也，將往而進也。如女之往而歸，則吉也。女進為有家，士進為得位。君子懷才抱德，窮厄于下，功何從而見？既進得其位，往何患乎無功？而貪功者急于進枉，己未有能正人。惟進身以正，則內(nèi)外大小咸觀而化，故可以正邦。其位伊何？乃九五有陽剛之德，而居得其中，一邦之人，孰不相率而歸于正？而乃止而不遷，巽而不驕，安靜以持身，和順以接物，因之而有舉動，無所窒礙，豈至窮盡乎？

象曰：山上有木，漸；君子以居賢德善俗。

木雖至高，不能百尋，其出乎泰、華之上者，由漸進也。即莊生跛牂之說，天下最難變化者習(xí)俗。王者善人，亦必畢世百年，然後能漸為移易，未可驟為革除，驚駭人心者也。故君子于是所居者賢人之德，內(nèi)自進修，風(fēng)俗隨之以遷善，豈一朝一夕所能致哉！斯亦由漸而臻乎此也。

俗，習(xí)也。從人，從谷。谷者，水之所趨，莫為之使，而

自然就下。一方之水，有一方之谷，其曲折東西，各有不同，其奔放無弗同也。人之習(xí)染，限于方隅，非有刑驅(qū)勢廹，而好尚盡歸一途。茍非賢智迥絶者，未易振拔，亦猶水之各赴于谷也。

初六，鴻漸于干，小子厲，有言無咎。

初位在下，東南卑濕之處，鴻雁來賓之候，必居水澤，漸于干也。鴻之夜宿，長大者安居于善地，幼小者警衛(wèi)而外向，應(yīng)時鳴號，以防不測。小子慮其危厲，而有言之象也。安不忘危，可以無咎。

鴻，鴻鵠也，從?從水，本作?足矣。工、者、徹通上。

下之意。?飛逹于南北，故從工。至南方必集于水，故又加從水。解者從鳥從江，聲意兩失。干象竹木殘幹之形，以其義牙向人，有可駭之義，故訓(xùn)犯也。江河之涯為水所犯，故亦謂之干。

象曰：小子之厲，義無咎也。

以小子而能防患，有事君敬長之道。孤臣孽子，習(xí)與性成，義當(dāng)無咎。

六二，鴻漸于磐，飲食衎衎，吉。

磐，水際大石也。鴻集于淺水，倚磐石以自衛(wèi)，亦南來之時也。時遇秋冬，北方寒冽，惟有層氷衰草，鴻無所飲食。其來南方，正草木華實，稻梁被野，江湖澂流，方于斯而清潔，鴻就茲而飲食。惟見其衎衎自得，即得其所哉之意，故吉。

般，辟也。舟之旋從舟從殳，殳所以運舟使般旋。

便辟而轉(zhuǎn)動也。水際之石，迅流遇之，有漩洄之狀，亦謂之般石，後人加石作磐以別之。器之圓而淺者，亦謂之般，後人加皿作盤以別之。其實止一字爾。衎，行喜貌。從行，從干。干，求也。言行而遂其求，鴻飛萬里以求食，得食而喜悅。衎之切象如此。

象曰：飲食衎衎，不素飽也。

夫子恐人之觀乎鳥，而徒效其稻梁之謀，惟便所趨，是養(yǎng)其小體者也。必有不素飽者在，則飲食而無愧，此人所以異于禽獸也。

飽，厭也。從食，從包。食之厭飲，使腹果然若包裏。

之狀，古文從保作，言保赤子者，當(dāng)時其飲食也。

九三，鴻漸于陸，夫征不復(fù)，婦孕不育，兇，利禦寇。

陸，高平地也。南北之界，卑非水澤，高非岸谷。春分之際，鴻將北徂矣，先漸于陸。大約鴻就食南方，其身肥大，不能高舉，多為網(wǎng)羅矰繳所及，有夫征不復(fù)之象。鴻卵鷇于北，南非孳尾孚伏之時，有婦孕不育之象。是鴻之南也，如人旅處，實拂其?而兇。然防護之密，如啣蘆晝飛，廵警夜備，有利禦宼之象。

孕，懷子也。從人從子，會意而象形。

象曰：夫征不復(fù)，離羣醜也。婦孕不育，失其道也。利用禦寇，順相保也。

何以言夫征不復(fù)乎？蓋以鴻之遭弓矢而為醯醢者有之矣，羅揜捕而為贄奠者有之矣，是則離其羣類者也，醜類也，又奚取于婦孕不育乎？鴻卵伏于北，今未離夫南也，是失其生育之道，即孕亦不育，況必不孕乎？彼鴻之羈旋，其兇亦已甚矣，獨可用以禦寇者，豈不以鴻性順序，羣居順擾，貴賤長幼，畫然有定分，晝夜慮患，以相保守，可得免於外侮也？

六四，鴻漸于木，或得其桷，無咎。

鴻至此而北返矣。乘巽風(fēng)而往，翺翔已高，不能得水澤之美，則將棲于林矣。其貴而長者，自居於高大之木；其賤而幼者，則或居于旁枝之桷。桷，木之小者，言僅可中榱桷之用。自茲以往，日遠于患害，故無咎。桷，榱也，從木從角。方椽曰角。榱者，順茅瓦使下。

垂有似乎草衣，椽者緣屋邊周圍而潤下，桷者如獸之角出乎檐際，借為木之卑柯。

象曰：或得其桷，順以巽也。

惟能順其貴賤長幼之序，故萬里長征而不擾亂。觀其卑幼之退處于桷，亦見其順巽矣。巽，入也，猶進也，言順其次序而飛集也。

九五，鴻漸于陵，婦三歲不孕，終莫之勝，吉。

西北少水澤，多陵阜，鴻之北去，則有時而漸于陵矣。婦指二也，五與二為正應(yīng)，二在于下，相阻南北，鴻不瀆配，故三歲不孕。自五至二，凡三位，為三歲之象。雖有間隔之憂，?無變志，終莫得而勝之者。有若是之誠信，自能獲吉。

莫，日。旦，冥也。從日從象，日在艸莾之中平旦。

與昬冥之時也。校之東尚早，校之杳尚遲，事物無從分別，未當(dāng)有為，故借為不可之詞。讀木各切，入聲。俗以其借專，反加日作暮，兩日並用，不成字矣。勝，任也。從力，從朕。力藏于身而不見，然幾微之兆，自能覺之。量其力，始能任其事而過于常人也。即陳力就列之意。

象曰：終莫之勝吉，得所願也。

有以勝之，則其願不堅，終莫之勝，吉。其誠信足格鬼神，而得所願。以長女配少男，有老婦士夫之象，不成生育者也。三孕不育，五三歲不孕，失少長之義也。故男女莫正于咸。

上九，鴻漸于陸，其羽可用為儀，吉。

上之陸，即三之陸也，極乎北而又南矣。中土之人，想望其羽翰高潔，可以佐君子之禮儀，為用也大矣。吉孰如之？鴻去而氷泮，桃夭落矣，非于歸之時；鴻來而霜降至矣，為昏取之期。故吉士淑女，待其羽之至，以為儀文也。先儒改陸為逵，以葉儀韻，恐三百八十四爻不葉韻者尚多，何能盡改？或謂上高于五，逵高于陵，義亦有當(dāng)。是不知漸之上，將反為歸妹之初，上極必下，易之道也。又逵不可象上，鴻之漸干漸磐時，豈遂不飛向雲(yún)霄乎？聖人取象，必?zé)o可東可西者，況逵本逵道之名，解作雲(yún)逵，亦屬杜譔。

象曰：其羽可用為儀，吉，不可亂也。

夫鴻之可用以為儀文者，豈徒用其羽哉？貴其往來之信，長幼之序，夫婦之別，秩然不可亂爾。聖王取之，以表登降揖遜之禮，文斷有在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