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南宋]楊萬里撰《誠齋易傳》繁體版[卷四上經(jīng)]第十二卦_否卦：天地否卦（坤下乾上）

否之匪人，不利，君子貞，大往小來。

泰之卦辭約曰「泰，小往大來，吉亨」而已，喜君子進(jìn)而天下治也。否之卦辭詳曰「否之匪人」，又曰「不利」，又曰「君子貞」，又曰「大往小來」，痛小人進(jìn)而天下亂也。元亨利貞，卦之四德，泰得其一曰亨，而又曰吉亨，亨之至也。否得其二，不曰利而必曰不利，曷為不利也？用匪其人，小人之利，天下之不利也。曰貞而必曰君子貞，曷為君子獨(dú)貞也？君子之貞，天下之不貞也。泰之君子，以一身之亨亨天下；否之君子，以天下之正正一身。非不欲正天下也，時(shí)不可也。故曰君子貞，言貞固自守而已。

彖曰：否之匪人，不利，君子貞，大往小來。則是天地不交而萬物不通也，上下不交而天下無邦也。

易中極亂之辭，未有痛於否之彖者。匪人一用，何遽至于天地不交而萬物不通，上下不交而天下無邦乎？萬物不通，則舉天下而爲(wèi)墟，天下無邦，則舉國家而爲(wèi)墟，小人之禍，何若是烈也？蓋秦亡于李斯上書之日，漢替于張禹談經(jīng)之時(shí)，咸陽之煨燼，始皇之塗炭，何必見而後悟哉？

內(nèi)陰而外陽，內(nèi)柔而外剛，內(nèi)小人而外君子，小人道長、君子道消也。

陰陽剛?cè)幔晃┚有∪硕眩鄽忸悜?yīng)感而自至也。主德不斷，亦陰柔也，女謁通行，亦陰柔也，近習(xí)用事，亦陰柔也，是三者有一焉，小人乘而入之矣。故內(nèi)小人而外君子，小人道長，君子道消。聖人必先之以內(nèi)陰而外陽，內(nèi)柔而外剛，惟陰命陰，惟柔召柔，氣類然也。

象曰：天地不交，否，君子以儉德辟難，不可榮以祿。

不交者，湮而不流，隔而不達(dá)之謂。不交之病，豈一端而已？天不下濟(jì)，地不上行，此一不交也。雖然，此天地不交之幽者也。至有澤不下流，情不上通，此一不交也。是亦顯矣，豈幽乎哉？雖然，此君民不交之遠(yuǎn)者也。至有君猜而不孚其臣，臣忌而不格其君，此一不交也。是已近矣，豈遠(yuǎn)乎哉？雖然，此上下不交之外者也。至有一身之中，上炕而陰不泝，下冰而陽不注，此一不交也。是已內(nèi)矣，豈外乎哉？雖然，此一身不交之隱者也。至有耳不交乎目，目不交乎耳者，唐德宗人言盧杞姦邪，朕殊不覺耳，不達(dá)乎目也。秦二世笑趙高以鹿為馬之誤，而信其言以關(guān)東之盜無能為，目不達(dá)乎耳也。一身之中，耳目不交，是愈顯矣，豈隱乎哉？是一身之否也？非一身之否也，一心之否也。一心之天地已否矣，而欲上下之情通，天地之氣交，可乎？否于於此，不可為矣。此扁鵲望見桓侯而走之時(shí)矣。君子當(dāng)此之時(shí)，儉德辟難而已。辟難可也，何必儉德？非能忍天下不可忍之窮，不能辟天下不可辟之難。窮之不忍，而難之是辟，辟之未幾，而誘之者至，誘之所投，禍之所隨也。惟不可榮以祿，庶乎免矣。

否卦初六：

初六，拔茅茹，以其彙，貞吉亨。

象曰：拔茅貞吉，志在君也。

一君子進(jìn)，小人未必退，一小人進(jìn)，君子必退，非畏一小人也，知羣小必以類至也。是故泰之初九，一君子進(jìn)而有拔茅之象，此其所拔者蘭也。否之初六，以一小人進(jìn)而亦有拔茅之象，此其所拔者莠也。拔蘭者，其根不盈掬，拔莠者其根可束。小人之類進(jìn)，甚于君子之類進(jìn)也。驩兜入而四兇集，賈充不留而群小憂，故初六一陰方長，而君子已知其三陰之類從矣，已有引身而退，貞固自守之心矣。曰貞吉亨者，以退為吉於進(jìn)，以窮為亨於亨也。自君子以退為吉，以窮為亨，而天下懼矣。雖然，此豈君子之本心哉？彼拔茅彙進(jìn)，而此貞吉之志未嘗不在君也，畎畝不忘之義也。

否卦六二：

六二，包承，小人吉，大人否亨。

象曰：大人否亨，不亂羣也。

六二以柔諂之資，居大臣之位，下則并包羣小，而為之宗，如林甫得仙客、國忠之助；上則順承于一君，以堅(jiān)其權(quán)，如林甫縱明皇逸欲之樂。當(dāng)是之時(shí)，羣心相慶，可謂小人吉矣。為大人君子者，宜若之何？以否處否，以獨(dú)處獨(dú)，則身愈否，道愈亨，貞愈獨(dú)，群愈遠(yuǎn)矣。羣謂羣小也。

否卦六三：

六三，包羞。

象曰：包羞，位不當(dāng)也。

初六，小人之媒，許史是也；六二，小人之魁，石顯是也；六三，小人之朋，鄭朋五鹿是也。然小人銳于初，壯于二，窮于三，群小用事，三斯盈，盈斯窮矣。九四一陽在外者，將復(fù)進(jìn)矣。六三之勢，安得而不窮？雖然，君子見幾於未窮之先，小人樂禍於已窮之後，包羞忍恥，以茍富貴，而不忍去。不知其位之不當(dāng)，而身之將危也。思上蔡之犬，悔華亭之鶴而後已。

否卦九四：

九四，有命無咎，疇離祉。

象曰：有命無咎，志行也。

濟(jì)否在君子，主濟(jì)否不在君子，而在君。君子有濟(jì)否之才，有濟(jì)否之心，而其君無濟(jì)否之命，則為陳蕃、為曹爽、為建寧王倓；其君有濟(jì)否之命，而君非剛陽之君，則為魯昭公、為高貴鄉(xiāng)公；上無剛陽之君，下無剛陽之臣，而君有濟(jì)否之命，則爲(wèi)文宗、爲(wèi)訓(xùn)注。九四以剛陽之臣，受九五剛陽大君之命，以此清群小而濟(jì)否世，豈惟無咎，又且疇類皆蒙福焉，可以行其志矣。此志即初六之時(shí)，懷在君之志，乃今得君而行其志耳。非一日之暫，非一旦之驟也。

否卦九五：

九五，休否，大人吉。其亡其亡，繫于苞桑。

象曰：大人之吉，位正當(dāng)也。

濟(jì)否之君不可以有輕心，心輕無成；不可以有汰心，心汰無終。欲濟(jì)否有成，而能終，其惟有儆心者乎？九五以剛陽之資，宅中正之位，當(dāng)否極之世，又得九四、上九羣陽之助，可以休息天下之否，無難矣。雖然，聖人有憂之，憂之者何？憂其無儆也。惟勿恃其否之可休，勿安其休之為吉，而常有危亡之慮，則休否之吉，可以固如桑本，而不拔矣。光武日謹(jǐn)一日，以十年為遠(yuǎn)。審黃石、存苞桑，所以能身濟(jì)大業(yè)，延祚四百也。曰其亡，又曰其亡，儆之至也。不然，如梁武帝、唐莊宗，身得天下，身失天下，休否可恃乎？大人謂三陽。

否卦上九：

上九，傾否，先否後喜。

象曰：否終則傾，何可長也。

上九以剛陽之才，佐九五剛陽之君，得九四剛陽同列之僚友，撥亂而反之正，傾否而復(fù)於泰，可以喜矣。上九猶有懼心焉，以傾否爲(wèi)先，以喜泰爲(wèi)後，剛制其喜，而不敢先焉。如此，則否終必泰，否不長否矣。君有其亡其亡之戒，臣有先否後喜之心。馮異謂：願(yuàn)陛下無忘在河北時(shí)，小臣不敢忘巾車之恩；郭崇韜謂：無忘戰(zhàn)于河上之時(shí)，當(dāng)使煩暑生清涼，得否之九五、上九之義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