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周易下經(jīng)】第43卦-夬卦?澤天夬卦（乾下兌上）－[清]刁包撰《易酌?卷七》

?【乾下兌上】

夬：揚(yáng)于王庭，孚號有厲。告自邑，不利即戎，利有攸往。

夬為卦，上兌下乾，五陽共決一隂，故為夬。方小人道長之時，機(jī)事不密則害成，故須鎮(zhèn)靜沉默，未敢揚(yáng)於王庭，未敢號於衆(zhòng)也。今以五陽決一隂，消長之勢懸絶矣。討罪之舉，昭然暴白於大廷之上，無庸隂謀為也。又必至誠肫篤，號召同人，諭以戒慎恐懼之意。其謀之也周，其防之也備，惟恐一念踈，一著緩，立遭反噬之禍也。漢王允之於郭、李，唐五王之於武三思，宋趙汝愚之於韓伌胄，皆未達(dá)孚號有厲之義者也。無瑕者可以戮人，若自治不嚴(yán)，則小人得以藉口。自邑者，私邑也。告亦號之之意，使吾黨之人莫不恪守法令，不以疵累開之也。五剛合勢，所少者非威武也。以強(qiáng)力為武，以謀殺為威，豈朝廷之福乎？漢唐之討小人，始於肘掖之間，輕以甲兵從事，遂至亡家覆國，皆未達(dá)不利即戎之義者也。五陽雖盛而居其下，往而後造其極也；一隂雖衰而據(jù)其上，往而後除其本也，故曰利有攸往。此皆摹倣而得之。然傳至淡至精，畢竟有不可少者。如解首句云：小人方盛之時，君子之道未勝，安能顯然以正道決去之？故含晦俟時，漸圖消之之道。今既小人消微，君子道盛，當(dāng)顯行之於公朝，使人明知善惡，故云揚(yáng)於王庭。孚，信之在中。誠，意也。號者，命衆(zhòng)之辭。君子之道雖長盛，而不敢忘戒備，故至誠以命衆(zhòng)，使知尚有危道。雖以此之甚盛，決彼之甚衰，若易而無備，則有不虞之悔。聖人設(shè)戒之意深矣。如解中二句云：君子之治小人，以其不善也，必以已之善道勝革之。故聖人誅亂，必先修已，舜之敷文德是也。以衆(zhòng)陽之盛，決於一隂，力固有餘，然不可極其剛，至於太過。太過，乃如蒙上九之為寇也。戎兵者，強(qiáng)武之事。不利即戎，謂不宜尚壯武也。即，從也。從戎，尚武也。如解末一句云：利有攸往。陽雖盛，未極乎上。隂雖微，猶有未去。是小人尚有存者，君子之道有未至也，故宜進(jìn)而往也。不尚剛武，而其道益進(jìn)，乃夬之善也。俱名言，可作經(jīng)國訏謨。

彖曰：夬，決也，剛決柔也。健而說，決而和。

夬，決去之義。合五陽之剛，決一隂之柔也。乾體健，兌體說。健則決，說則和。無剛狠好勝之意，有煦嫗平中之德，故曰決而和也。此與他卦以卦德釋卦名義不同，故《本義》曰釋卦名義而贊其德也。

揚(yáng)于王庭，柔乘五剛也。孚號有厲，其危乃光也。告自邑，不利即戎，所尚乃窮也。利有攸往，剛長乃終也。

一柔乘五剛之上，是以一小人乘衆(zhòng)君子之上而陵之，其罪大矣。聲而討之，與衆(zhòng)共棄也。當(dāng)是時，君子之操心其危矣，至誠以警戒之，乃可免於危，而陽道光顯也。鬭智角力，小人所尚，一意內(nèi)修，不與競一日之長，則其技窮，故曰所尚乃窮也。五陽同進(jìn)，剛長也而未終，進(jìn)而除去一隂，則夬往為乾剛之長，乃克有終矣。

象曰：澤上于天，夬。君子以施祿及下，居德則忌。

澤決而潰，潰而上於天，夬之象也。決於上，注：溉於下，澤之施也。君子象之以施祿及下。受祿於天，則有天祿；班祿於朝，則有王祿。君子之施，可謂祿孚。布德施仁，而下焉者廣被其休，是即君子之祿也。居官則以政教為膏澤，居郷則以立達(dá)為施濟(jì)，未有君子而膜視斯人者。居德則忌，依傳約立防禁之說，未安。王弼作明忌，或云居止，或云居積，其說甚多。竊意澤從天而下者也，然未嘗自以為功，豈非天之大德不居乎？君子象之以居德則忌，若行慶施惠而揚(yáng)揚(yáng)有德色焉，則所忌也。忌即忌諱、忌憚之忌，謂畏而不敢當(dāng)也。按訂詁云：君子雖有以施德于天下，茍自居其德，不推功于衆(zhòng)，則未免為羣陽所忌。當(dāng)夬之時，一隂猶存，五陽自當(dāng)協(xié)力以決之，不宜自相乖異也。其說甚好。或以為大象傳例無反辭，故《本義》以為未詳。

初九，壯于前趾，往不勝，為咎。

初乾體陽位，當(dāng)夬之時，不以在下自安者也，故有壯于前趾之象。一隂在高位，初居四陽之下，而欲決之，其能勝乎？往而能決則為勝，往而不能決則為不勝。曰為咎者，咎其所自為也。

象曰：不勝而往，咎也。

初意往勝，爻曰往不勝，抑之也。爻曰往不勝，抑之于既往之後。象曰不勝往，抑之于未往之前也。未往而已知其不勝，往何益矣？當(dāng)尊卑懸絶之日，而以直言賈禍，如此類者豈少哉？京房、劉蕡是也。

九二，惕號，莫夜有戎，勿恤。

二、以剛居柔而得中，所謂健而說、決而和者與？惕厲以自警，則有先事之防；呼號以自助，則有同德之應(yīng)。雖莫夜興戎，其如有備無患何哉？從來小人之謀君子，每于倉卒不及隄防之際，乘隙而動。君子則有以思患而預(yù)防之，故雖暮夜有戎，勿用憂恤也。

象曰：有戎勿恤，得中道也。

得中道者，得乾道之中也。中則不至剛而過激小人之變，不至柔而不及召小人之侮，即小人亦嘆服而去，不敢如害也?；?strong>曰：如周亞夫軍中夜驚，堅臥不動是也。

九三，壯于頄，有兇。君子夬夬，獨(dú)行遇雨，若濡，有慍，無咎。

三過剛而不中，慮以輕洩敗事，故有壯于頄之象。決小人而見于顔面之間，使彼先事而為之備，必敗之道也，故曰有兇。周顗殺賊奴，取金印如斗大，想當(dāng)時是甚顔面，不旋踵而身亡，壯頄之兇也。然三與上為正應(yīng)，為所用，不可也。若陽用而隂圖之，以行其權(quán)，何不可者？君子果能以決隂為志，斷然不疑，夬而又夬，雖舍衆(zhòng)陽獨(dú)行而與上遇，疑有失身之咎。遇雨而見沾濡，為衆(zhòng)陽所慍怒，疑有敗羣之咎。然志在次隂，得貞勝之理，無咎也。傳本胡安定，而互易爻辭，朱子以為不必是也。《本義》云：溫嶠之于王敦，小註又益以王允之于董卓，顔杲卿之于安祿山，皆確喻也。余謂王陽明之擒宸濠，亦善用此爻者。

象曰：君子夬夬，終無咎也。

象加終字，言始而汚其身以有為，雖同類不能無異議，況其他乎？既而一隂退聽，心事昭然，亦可即終而諒其始矣。

九四，臀無膚，其行次且，牽羊悔亡，聞言不信。

四居大臣之位，與上六同。左右，君側(cè)者也。以陽剛負(fù)君子之望，欲坐視而不與衆(zhòng)陽同進(jìn)，則有所未安。臀，無膚也。以隂巽畏小人之禍，欲直前而為衆(zhòng)陽之先，則有所不敢。其行次且也。次則春秋次于郎之次。牽羊，《本義》從許慎之之說，云讓而先之。張橫渠亦如此說。竊思四居三陽之上，若不與同進(jìn)而安處其後，又是其行次且矣。

傳曰：羊者，羣行之物。牽者，挽拽之義。言若能自強(qiáng)而牽挽以從羣行，則可以亡其悔。然既處柔，必不能也。雖使聞是言，亦必不能信用也。其義甚醒。

又曰：夫過而能改，聞善而能用，克己以從義，唯剛明者能之。在他卦，九居四，其失未至如此之甚。在夫而居柔，其害大矣。尤為格言。竊從其意推之，蓋三陽合志同心，居四之下，正望大臣為倡首，則其事濟(jì)矣。牽連衆(zhòng)陽以進(jìn)于五，上不負(fù)君，下不愧諸君子，故其悔可亡也。其如遲疑不決，聞忠謀而不見信用，何哉？

象曰：其行次且，位不當(dāng)也；聞言不信，聰不明也。

以剛居柔，位不當(dāng)也。位不當(dāng)，故且前且卻，無見義之勇。剛則有聰?shù)?，居柔則為物欲所蔽，聰不明也。聰不明，故自暴自棄，無納忠之哲。漢張禹之于王氐類此。

九五，莧陸夬夬，中行無咎。

五以陽剛中正居尊位，決隂之主也，而切比上六一隂有莧陸之象。莧陸，程云：一物。朱雖云兩物，而《本義》從之，曰：今馬齒莧是也。看來只是一物，象一隂也。

按：埤雅：莧，莖葉皆高大而見，故字從見。九五剛中居高，而柔生于上，莧陸之象也。如此說，則陸字有著落。感隂氣之多者，暴則難乾，脆則易折，若能夬之又夬，伸衆(zhòng)陽之公義，絶一隂之私情，則合于中行之道而無咎矣。一

象曰：中行無咎，中未光也。

《本義》不能益一辭，但曰《程傳》備矣。

傳曰：夫人心正意誠，乃能極中正之道，而充實光輝。五心有所比，以義之不可而決之，雖行于外，不失中正之義，可以無咎。然于中道，未得為光大也。蓋人心一有所欲，則離道矣。夫子于此，示人之意深矣。觀此則知五與隂比，但迫于衆(zhòng)陽而後夬之，其中有不可告人者，故聖人為此誅心之論，亦春秋責(zé)備賢者之意也。

上六，無號，終有兇。

傳曰：無用號咷。《本義》云：無所呼號。《本義》為是。蓋上卦兌體，兌為口，故彖曰孚號，二曰惕號，上則無所號也。五陽明同進(jìn)，一隂無所容，欲號五，而五迫于公，義不可奪也。欲號三，而三之應(yīng)之者，實所以圖之也。欲號羣隂，而黨類已盡矣，其誰應(yīng)之？方權(quán)奸肆志之日，一呼百應(yīng)，唯命是從，一旦禍發(fā)勢窮，去之惟恐不速，豈復(fù)有患難與共者哉？無號終有兇，曲盡小人末後一著情狀矣。

象曰：無號之兇，終不可長也。

上處一隂將終之地，而當(dāng)五陽並進(jìn)之時，無長久理。若知其不可長，而轉(zhuǎn)隂為陽，則與君子同體矣。此象所以但因爻辭一致嘆惜之意也。

【謹(jǐn)按：此卦爻五陽共決一隂，宜若甚易之事，而彖傳、爻、象每多戒備之辭，又若甚難者，何也？諸家之說未深當(dāng)于心，嘗取彖傳、爻、象再四思維，竊意一隂居上，其在外戚，則漢之梁冀、唐之楊國忠之流是也；其在權(quán)奸，則漢之董卓、唐之張易之、武三思之流是也。決之不得，禍不旋踵矣，故貴乎健而悅、決而和也。揚(yáng)于王庭，小人之權(quán)勢赫奕也，故曰柔乘五剛也。乘者，凌而上之之謂。孚號有厲，言人亦有為小人所信任而聽其呼號者，如以九三之陽且為之正應(yīng)，豈不可危？然事平而人諒之，故曰其危乃光也。告自邑，不利即戎，言衆(zhòng)正同心共濟(jì)，不激其怒，不犯其鋒，使之無隙可乘，故曰所尚乃窮也。陽日盛，隂日衰，一旦決而盡之，故曰剛長乃終也。當(dāng)隂之方盛，不量力而決之，為壯趾之初九者，曹操之刺董卓是也。王允明于九二之義，外敬奉而內(nèi)實圖之，卓雖橫暴，戮辱不及焉。惕號而有戎，勿恤者也。杜喬、李固壯頄有兇矣，狄梁公其君子之夬夬者乎？張說蓬生麻中，其若濡有慍者乎？此九三之大較也。九四當(dāng)大臣之位，以剛居柔，游移觀望，故有次且之象。衆(zhòng)正掖之以行，故有牽羊之象。然事濟(jì)亦得悔亡，此碌碌因人成事者也。九五一爻，唯明皇馬嵬之變，順六軍而誅國忠，足以當(dāng)之。蓋莧者隂也，生莧者陸也，始而假以事權(quán)，終能不昵私愛，其中行無咎之謂矣。上六之兇，董卓被誅時似之，若蔡雝之不免，李、郭之煽亂，又王允犯居德則忌之戒也】。

易酌卷七

<經(jīng)部,易類,易酌>。